故地·重返

初三/散文/3131字/730℃/2024-05-05

清湿的墙壁爬满青苔,我擎着一柄油纸伞在缱绻的雨中独行。无风。我走的很慢,那窄窄的长巷带着年久失修的霉味,对我而言却格外亲切,脚下的石板存积了雨水,步履间不免湿滑难行。

“小三子!”记忆中模糊的口音响起,我偏过头,一位略胖的妇人,穿着印花的长褂子,捋着鬓角散乱的头发,眉眼弯弯的隐约向我招手。

阿娘……我张口欲呼,她的面容竟轰然后退。才想起母亲已经离开十年之久。

雨停。

老旧的村落即将改迁,,已然空无一人。我独自坐在天井旁的木桩上,从包里取出白烛、纸钱,擦亮一根火柴,在一片火花舔舐中,燃成灰烬。在热浪滚滚下,我仿佛看到麦秸地间的乡村土道上一个少年,含着草心悠然独行……

1

考完了最后一门课,正午的太阳热辣辣地照在头顶,无云的天宇带着岑然的微蓝。考生都撒欢儿般冲向父母。我握紧了手中已经揉烂的准考证,咬着下唇,把单车推出车棚。

后支架上是寄存在教务处的行礼,我灌了一大碗凉白开,吃了早上没吃完的大饼鸡蛋,慢腾腾地把车推到马路上。悠闲地骑着车,即使带着行礼也不觉得沉重,嘴里叼着一根草心,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发自肺腑的愉快。

一路向北,下了公路又走乡间土路,从原来的熙熙攘攘到现在几十里看不到人烟,两侧都是一人高的玉米地,带着乡下那种灿烂的阳光的味道,白色的衬衣被风吹起来,我解开两粒扣子,身上的汗逐渐被风干。

夕阳如醉,晚霞似血,一身仆仆风尘。

“阿娘,我回来了。”

厨房里传来腊肉炒土豆的喷香,那是家中到年底才能吃到的“佳肴”。灶台边母亲的锅铲撞击着铁锅,像是最美的音乐,我吸入一口麦秸秆燃烧产生的辛辣味儿,更大声的说了一句:“我回来了!”不知是说给母亲还是自己。

母亲看到我,眼圈瞬时就红了,用粗布围裙擦擦手,就一把搂住我,呜咽着说:“三儿又瘦了。”她又用干枯似树皮的手摸了摸我的脸,指着屋里说:“阿娘给你做好吃的,你先歇着。”

我点点头,拐进里屋。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,还是过年时离开的样子。我拉开枣红色的樟木柜子,取出一身衣裤,默默换上,柔软舒适,是母亲的手艺。

傍晚时分父亲踩着满是石子黄尘的土路,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,他额头的皱纹里存积着汗水的泥巴,黑黢黢的脑门儿被日头晒得黑亮,进门用瓜瓢舀了一瓢凉水喝下去。他看上去喜悦得很,拉着我的手问:“娃儿考的怎着?”

我点点头道:“还好。”阿爹竟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,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,念叨着:“多吃菜,好好念书!”

我抬头看着父亲沧桑的脸,眼眶蓦地红了。

2

我轻轻推开了封尘的木门,伴着吱扭的响声,它就像是一个老者,孤独的守候,只为等待我的归来。我步伐很慢,放眼望去,曾经被母亲打理得犹如春日芳菲的院落衰草盘桓,野草萋萋。播种的韭菜已经倒地成为杂草的肥料,高大的柿子树只剩三两枯枝败叶。

里屋没有上锁,左手第一间曾是我的房间,日光透过不甚明朗的窗户,把枣红色的木柜拢上一层阴霾,曾经颜色丰润的表皮已经漆皮剥落,露出略显狰狞的树木本色。

我低声询问:“一晃二十年,你也老了。”

阿爹阿娘的房间墙皮发黄,深红色大箱子还是母亲陪嫁的物事,墙上钉着一枚早已锈迹斑斑的图钉,挂着父亲的斗笠,焦黄的苇叶再也闻不到父亲身上熟悉的汗味。墙壁上还贴着一张求子的油纸画,两个虎头虎脑的娃娃端坐着,曾经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今也显得病怏怏的。

这里曾经承载我孩提欢乐,承载父母一生辛劳。自母亲离去,我再没有改动半分,一直保留它原本的颜色,这是最圣洁的守候,我甚至曾在午夜辗,仿佛听到隔壁房间父亲低声的咳嗽,一如二十年前那般。

3

草萋萋,露未晞。

村口的老槐树上露水泫然欲泣。我站在树下,半仰起头,一滴水“滴答”落下,顺着我的鼻骨流下,最终落入嘴唇,微涩却清凉。看着漫天逐渐消弭的星,耳边响起老旧手推车“嘎吱嘎吱”的呻吟,我默默接过了父亲的锄头。

一路寡言,我看到父亲带泥的汗水顺着脖子流进旧的发黄的麻布褂子,流进了他一生热爱的黄土地里。

我站在田垄上,风并不燥热,吹动起滚滚麦浪,似乎听到金黄色麦穗在如洗碧空下自由的呐喊,可以闻到果实成熟散发的那种令人沉醉的香气。

父亲蹲在桑树下面“吧嗒吧嗒”抽了一袋旱烟,把烟杆在树干上磕了磕,吐出一层层烟圈,我慢慢坐在他身边。少年时代,我也是这样坐着,只是那时候,父亲还是一个壮硕英俊的小伙子。我看看父亲,又低下头去。

4

土地已经荒芜,露出嶙峋的胸膛。曾经肥沃得可以生长成片玉米高粱的土地也已经老去。变得松散稀疏,唯有田垄上的桑树繁阴依旧,树下依然丛杂着野草荒艾,显得荒芜萧疏。我的手指顺过粗糙的树皮,想着父亲日度一日,年复一年在上面把旱烟杆一下又一下地敲击。我倚在树上,听风声呼啸过原野。听见历史的凭吊。

5

乡村小学坐落在村最北边的月湾河边。瓦房涂着白色的漆面,房后是一个不太大的小操场,草丛里落了几个已经瘪了的皮球。旗杆上飘扬着红色的国旗,在风下猎猎作响,阳光洒进教室,照亮了墙角的蜘蛛网,照亮了脱落了一块的墙体,照亮了一群孩子们面前的年轻老师。

我有些局促地深呼吸,露出一个微笑说:“我姓秦。”

坐在没有玻璃的窗前的麦玉举手,我点头示意,她问我:“是秦桧的秦吗?”

我微微怔然。

“不对!”她身后的小胖说,“是秦始皇的秦!”

“你说嘞不对!”王家大丫头用手撑着几块木头钉成的课桌,长满雀斑的脸上却是异常地认真“是郭老师家胡琴的琴……”

众说纷纭,莫衷一是。

我用手指沾了茶缸里的水,在黑板上写了“秦”字。穿堂风过,板书逐渐淡去,瓦房教室终于渐渐安静,我突然很想说:“知识改变命运。”因为曾经的我一如他们一般渴求知识却依然无知。事实上,我真的说了。

6

我绕过谷场,穿过无人的街巷和荒芜的白桦林,依稀看到红星小学依然屹立的旗杆。曾经洁白的墙面上有篮球砸过的印痕,有孩子们小小的脚印和手印,还有人不规整的涂鸦。

我的手指抚摸过凹凸不平的墙面,走过丛杂的幽径,走到我曾经任教的教室。

黑板上的国旗旁,有一行大大的红字“知识改变命运”。

7

我手中的书卷都是一届一届山里学生的淘汰品,纸张发黄,书页剥落。到处布满了笔记和信手涂鸦,我勉力认出字里行间那些文字,用手指蘸水把板书留在黑板上,条件稍好的,大都拿着写字本和铅笔,剩下的全部用木炭和上厕所的草纸。

我恍惚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坐在堂下,握着炭笔倔强着写字。语气愈发激昂,突然衍生出不可思议的力量,要把我十几年所学全部传授给他们,这是他们走出大山的唯一希望。

隔了几日,我用红色的油漆在黑板顶部写下:“知识改变命运”。

8

我看到,歪倒在木桌上的茶缸,底部已经漏洞,似乎又被人重新修补过,小小的城镇里学校都是义务教育,靠的是国家补贴的经费,对于粉笔这种消耗品实在供应不求,而这种盛水的茶缸,成了每间教室的必需品。

那年夏,我写的很快,孩子们记得很快。

养过透过漏风的玻璃窗,我看到麦玉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,黑似墨玉般的瞳孔闪烁着最执着的渴望,那种渴望激励我,让我不会放下。

9

这里要改建从市区迁来的化工厂,这我早就知道,但没有想到竟是如此迅速。巨大的推土机停在村外的国道上,土铲上还残存着尚未褪去的泥土和草叶,方圆十几公里的村庄都夷为平地,只剩下这里——好像是地中海一般。

我掏出手机给房屋、院落、学校、教室和月湾河拍了照片,看了一眼手表,从衣袋里掏出了飞往芝加哥的机票,妻子跨国的短信显示在屏幕上,我知道,我要离开了。离开了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城,离开了带给我欢乐伤感的土地,离开我的祖国。

听到飞机巨大的发动机发出的轰鸣,我的心中却分外清宁。望向墨蓝色的天空,轻声说:在回忆里,永恒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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